- 发布日期:2025-09-18 04:16 点击次数:58
文|飞鱼说史(改写版)
德国思想家卡尔·雅斯贝尔斯在《历史的起源与目标》中提出著名论断: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间,人类文明曾经历一个“轴心时代”。在这数百年里,世界上只有寥寥几处孕育出系统哲学与新的思维方式——中国、印度、希腊,兼而论之还包括以色列;直到今天,人类文化的诸多基本形态,仍在这四种文明的延续、分化与再创造中展开。
放在中国历史坐标中,雅斯贝尔斯所谓“轴心时代”,恰与春秋战国相重合。那是礼崩乐坏与百家竞鸣并行的年代,旧秩序摇晃,新观念破土而出,思想与权力的角力几乎无处不在。
春秋初期,诸侯林立,名义上仍以周天子为“天下共主”。然而周室气数已衰,中央号令难出王畿,礼乐名分日渐空转。天子在宗周之外的影响力,大多停留在象征意义上,真实权力则被各路强国分食。
展开剩余83%齐桓公得管仲整饬内政、通商富国、练兵御侮,于是率先称霸。其后楚、秦、晋等大国次第崛起,弱小诸侯被裹挟其间,难以自主取舍。面对“强并弱、众并寡”的大势,不少小国在周王室与列强之间举棋不定。
那么,周王室在春秋是否已彻底“徒有虚名”?若把时光之镜对准两千多年前,隐约能听到王畿里的辩白:即使名望所存,亦非全然无用。本文拟自春秋“两大集团”格局讲起,讨论王室与霸主、与小国的互动,进而透视这份“虚名”的残存功能。
《史记·周本纪》云:“平王立,东迁于雒邑,辟戎寇。平王之时,周室衰微……齐、楚、秦、晋始大,政由方伯。”东迁洛邑标志着春秋开端,周室势微,诸侯蜂起,四方强国初具规模,政令往往出自“方伯”之手,而非天子。
值得注意的是,这四强皆起边陲:齐据海东,楚压江汉,秦雄关陇,晋据河汾。它们无一不以变法图强为路径,在政治、经济与军备方面持续加码,国力水涨船高。反观鲁、郑、陈、宋、卫等多处中原腹地,却被强邻层层包围,发展迟缓,久而久之陷入二三流行列。
在大国博弈中,小国多半被迫选边站队,逐渐形成两个阵营:以齐、后以晋为首的中原集团,与南据楚国为主的南方集团。于是春秋前期有齐楚争霸,继而转入晋楚对峙,格局此消彼长,数度更替。
若以晋国为例,可见霸主与周室的微妙关系。《左传·僖公》载,晋公子重耳漂泊十余年,终在秦楚等国援助下返国,是为晋文公。其治国期间“君明臣贤”,锐意进取,时势恰与齐桓公崩后齐国内乱相叠,晋遂乘势接棒称霸,成为北方中原则力中心。
当周襄王遭厄求援时,晋臣狐偃建言曰:“求诸侯,莫如勤王……且大义也。”意思是:若欲得诸侯之心,当举“勤王”之旗。此举既合名分,又便于号召,是晋国扩张影响的上佳时机。
晋文公果然“尊王攘夷”而治,但其“尊王”并非真心归附,而是充分看重天子名分的政治效用。打胜仗后他会献俘劳王,陈列甲车徒兵,以示恭顺;可在礼法上却屡屡越界——不亲诣王庭,而召王至己所,令诸侯“以臣召君”,使天子出猎河阳。《春秋》书此,孔子叹曰:“以臣召君,不可以训。”礼制由此名存实亡。
从晋之视角看,周天子是一块必不可少的“金字招牌”。拥其名,可以令号令更“合法”,使盟主身份稳固;弃其名,则易遭群起指摘。因而天子虽被轻慢,招牌却必须紧攥在手,随时用以加固霸权的正当性。
从周室视角看,孔子评晋文公“谲而不正”,而赞齐桓公“正而不谲”。齐虽称霸,却尚能在仪节上示敬:周襄王赐以文武胙、彤弓矢、大路,并命“无拜”;管仲劝谏后,桓公仍下拜受赐。晋文公则不留情面,这自然使周室如芒在背,既忌惮其强势,又不得不借其威力护持自身安全。
于是,周天子与霸主之间形成一体两面:相互借重,又相互防备。晋之于周如此,换成齐、秦、楚时,结构亦大同小异——都是在名分与实力之间寻找平衡点。
再看小国与王室的关系。在齐楚争霸与晋楚争霸的两个阶段,小诸侯多呈依附态势。齐国麾下曾有陈、鲁、卫、蔡、许、邢等;晋国麾下则见鲁、卫、曹、郑、宋、杞等;而楚国亦收陈、蔡、许、沈、胡、郑、宋等为羽翼。小国“左右逢源”的背后,是在强邻夹缝中的艰难求存——谁强便向谁,甚至一时两头押注,皆出于现实算计。
以鲁为例,《左传·襄公》称其“职贡不乏”“玩好时至”,公卿大夫往来不绝,国库“无虚月”。这说明在霸主面前,小国不敢怠慢,否则轻则问罪,重则伐国。齐桓公时,蔡侯失礼,齐即率诸侯问罪,“蔡溃”收场,便是明证。
在这种结构下,霸主往往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。主盟者朝天子,小国随之拜受名分;会盟时借王命以固盟权,周室的象征权威成为维护秩序的“外衣”。小国虽无力改变大势,但能借周天子的面子获得某种最低限度的安全阀。
《左传》与《纪事本末》记鲁僖公时事:晋国擒卫侯并押送王都,甚至有人奉命下毒。卫侯以重金贿赂才捡回性命,仍被囚禁。后鲁僖公出面,请以珠玉通好王与晋,王允之,卫侯方得释。由此可见,周室虽弱,在关键节点仍能发挥调停之效,给小国留一线生机。
综上,春秋时的“周天子”确有名实不副之处,但这份“虚名”并非空壳。于霸主而言,它是合法性的护符;于小国而言,它是在绝境中可资援引的最后屏障。象征秩序的余温,维系着天下政治的最低共识——哪怕只是形式。
然而,象征也会被现实蚕食。随着兼并战争加速,王室影响力日渐消解。入战国后,列国骤减,强者更强,诸侯纷纷“称王”,周室终成洛邑一隅之地,既无财赋,亦乏兵权,最终在历史洪流中悄然退场。
这段历史为我们提示:名分与实力并非非此即彼。名分能为实力背书,实力亦可反哺名分;当二者相互利用、相互消解,政治秩序便呈现出复杂的层累结构。春秋的精妙,正在此处。
参考书目:《左传》《史记》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左传纪事本末》、雅斯贝尔斯《历史的起源与目标》等。(图片来源网络,若涉版权请联系删除)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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